士多啤梨

让你走过眼前

【B-D双花生贺24H/3H】亚热带雨林

BGM: 尤长靖-《致未来的我》


“你要去什么地方/我一定带你前往

撞碎世界上/所有南墙”


*双时间线,单数过去,双数现在

*题目:第一次见家长,张佳乐家门口,比谁的运气更好


|1

    夏季溽热,雨水也丰沛得夸张,孙哲平住的单间在顶楼,今早那块被水浇泡软翘边的墙皮终于不堪重负砸落,扬了一地粉尘。张佳乐面有讪讪,怕孙哲平下一秒就来揍他。孙哲平抽完最后一口烟,终于冷笑开口:”这就是你说的经济实惠豪华标间?“

    张佳乐骗人来旅游又骗人开房,最后还狠狠坑人住黑店,心虚地低眉臊眼,一边挠鼻尖一边含混其词:“确实很经济啊......”话音未落就被人压倒在床,硬得像石头的木板床结结实实硌一下他的腰,张佳乐痛得破口大骂,孙哲平压着他,低低地笑,男性热的体温和呼吸都缠上来,严密而有力:“是很经济,墙皮都秃噜了,还只要120一晚上呢。”

  张佳乐被压了个满怀,勾着孙哲平脖子四肢并用地使劲,企图把人拉到自己身下去。一边拉扯一边狡辩,拒不承担对那块脱落墙皮的任何责任。缠斗许久后落败,被拱到墙角啃了好几口嘴巴,折腾出一身的汗。

  他心有戚戚,先服软讨好从孙哲平胳膊底下钻出来,而后迅速变脸,骂骂咧咧冲进洗手间,荡气回肠地骂“草你大爷,我嘴上皮都给你磨破了!”,伴随门反锁的声音,冲床上的人竖了个中指。

  孙哲平乐得直笑,夏日时节漫长,亚热带气候里明亮又热烈的阳光落到床沿,把那块木头晒得微微发烫;从三楼的窗户里望出去,有澄澈的青空、繁茂的树,路边的小推车上摆着新鲜的瓜果,平凡而美好。

  张佳乐已经冲完澡,从洗手间里冒个脑袋来叫他:“走不走啊大孙?带你去吃汽锅鸡!”

  “走啊,你买单。”

  “我买就我买,快点快点,那家馆子超好吃的,每次去都排队……”

  二十岁的张佳乐过来拉他的手,手心滚烫,一路朝前奔跑时回头来看他,笑得眼睛眯起来,瞳孔琥珀色,能类比世间一切热烈又美好的事物。比如花团锦簇,烈火烹油。

  昆明遍地是小餐馆,招牌上大大一个“菌类”,底下密密匝匝数不清的小类,青头菌牛肝菌,张佳乐冲他滔滔不绝,讲鸡枞才是菌种之王,边说边穿过大街小巷,直拧过好几个拐角,停在一帘窄得几乎看不见的店面前:“就是这家……嚯!运气不错,今天人不算太多,诶,赵姨!今天穿的好漂亮……是的,又来吃啦……我妈不晓得呀,带朋友来……嗯,北京的!送我一盏小炒呀?谢谢孙姨!”

  他挑了透明的卷帘猫着腰进去,不忘拉一拉孙哲平的手。孙哲平被迎面扑来的烟火气撞个趔趄,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菌汤香气,桌子和长条板凳紧挨在一起,密闭的小空间里人声喧哗,三三两两的人笑骂聊天,还能听见汽锅汩汩冒泡的声音。张佳乐口中的赵姨正噼里啪啦按计算器,冲张佳乐扬扬下巴:“乐乐那边坐去,想吃什么姨亲自给你做。”

  张佳乐嘴上抹蜜,又说了几句好听的,才钻过来和孙哲平挤同一条板凳。两个人身上都腻着汗,热乎乎地挨在一块,孙哲平没一会儿就嫌他:“热不热啊?过去点。”

  张佳乐翻白眼,骂他不知好歹:“稀罕你才挨你近呢。”

  “祖宗,我消受不起这福分啊。”话音未落张佳乐就给他一肘子,孙哲平一边痛一边笑,欠了吧唧地哄:“好吧,消受得起,消受得起行了吧,来来来,再挨近点。”

   两个人在桌子底下勾彼此手指,幼稚地你来我往,一直到汽锅鸡端上桌还没罢休。张佳乐率先放弃,提着筷子气势汹汹往锅里戳:“不跟你掰扯了,快吃快吃,热的最香。”

   孙哲平是正宗地道的北方人,头一回吃云南菜,被小火煨炖到软烂的鸡肉彻底征服,到最后连汤底都险要喝光。小餐馆里没开空调,只有两盏电扇在头顶吱吱呀呀地转,他们吃得满头大汗,张佳乐撑到打嗝:“好吃吧?”

  孙哲平答好吃,张佳乐就笑起来,语气亲昵又轻快,很容易地许诺:“我推荐的肯定好吃啊。下次来昆明再带你来!”

  “好啊。”孙哲平把筷子放下,“下次还是你买单。”

  张佳乐骂他,“抠死了!”但还是默认了买单的命运,走到前台去结账时才想起来,对孙哲平讲:“对了,我妈一直在说,要我们回去做饭给我们吃来着。”

  孙哲平表情一顿:“那你怎么答的?”

  “我说好啊,”张佳乐把零钱递出去,冲他眨眼睛,“去吧去吧,我妈很好相处的,她肯定也会喜欢你。”


|2

  雨季长得让人失去具象的时间,昆明的雨时下时停,张佳乐在候机厅里等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又下过一轮,现在重新放晴。他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一架飞机正要起飞,穿过长长的跑道。

  他发的微信还没回复,想必飞机仍未降落。延误是常事,张佳乐也不着急,换了只脚借力,继续歪在窗边打消消乐。刚要打通一关,手机屏幕上跳出通话申请,他接起来:“喂,到了?”

  “到了,刚下飞机,”孙哲平的声音因为电波和嘈杂的人群而模糊,显得有些失真,“你在哪里?”

  “嗯,在候机厅……”张佳乐眯着眼寻找标志性建筑,“后面有一个星巴克,在手扶电梯旁边……”

  电话那头有行李箱轧过地面的声音,过了一会儿,孙哲平说:“找到你了。”

  张佳乐愣了愣,才想起扭头,隔了很远就能看见孙哲平站在人群中,冲他笑着招招手。电话里的声音对他说: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 他们确实很久没见,退役后孙哲平留在北京找了新工作,张佳乐回百花当教练,隔着大半个中国,连寒暄都很难找到借口。这种时候他理应回一句好久不见,但张佳乐梗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,只一边往他那边走,一边嘟囔:“人真多。”

  走得近了,张佳乐才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孙哲平的面孔。人到而立,还是二十岁那张脸,浓而锋利的眉,不说话时看起来有些凶。但眼角添了细纹,像是生活加上去的注脚。孙哲平同样打量他,而后不动声色收回目光,笑了一下:“走啊,愣在这儿干嘛。”

  他们彼此语气熟稔,仿佛只是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。张佳乐替他拎一只箱子:“你什么时候谈项目啊?”

  “明天。”

  “这么快,那你这次在昆明待几天?”

  孙哲平说“两三天吧”,然后开玩笑似的点点手表:“我们社畜现在很辛苦的,时间就是金钱。”

  张佳乐摸鼻子,说“拉倒吧”,想了想,又说:“那请你吃顿好的,不算浪费你时间吧。”

  孙哲平看了他一眼,停顿一会儿后才说:“当然不算。”

  张佳乐开车来,退役后又过了两三年,他才磨磨蹭蹭终于考了驾照,买了辆别克代步。上了高速表情依然紧张,捏着方向盘全神贯注,和许多年前抢boss开团战的神态如出一辙。孙哲平看他,先觉得好玩,随后品出更多感慨。最后只是打趣:“你坐这么端正,腰不酸啊?”

  “别和我说话,”张佳乐目视前方眼珠也不敢斜,但忍不住和他拌嘴,“不知道开高速很危险啊?不准骚扰司机懂不懂?”

  孙哲平嗤笑,说他自己菜还要求多。眼见司机就要发怒,赶紧举手投降:“好好开车,好好开车。”

  张佳乐欲怒又止的表情显得格外生动,连腮帮子都要绷起来,仿佛咬牙切齿。岁月待他好似格外宽容些,他将头发剪短了些,染回了黑色,眉眼还是飞扬,神情轻快时眉尾往上挑,笑起来灿烂又饱满。孙哲平觉得这样很好,像他这样的人合该被命运善待。

  张佳乐嘴上说“别讲话”,但自己嘀嘀咕咕根本停不住,东扯西拉地讲,过了一会儿又使唤孙哲平把车载蓝牙连上放首歌。他爱听的歌好像也没怎么变,依旧是那几支乐队、几个歌手,孙哲平随便点开一张专辑,问他:“去哪里吃?”

  “市中心有家很有名的餐厅,做云南菜的,”张佳乐在下一个绿灯换了档,“叫……呃,不记得叫什么了,反正很好吃。你好久没吃云南菜了吧?”

  “是啊,”孙哲平回答,然后问,“怎么不去以前那一家。”

  他问得太自然,仿佛“以前”只是不久之前。张佳乐愣了片刻,才终于收拾好表情:“哦,你说赵姨她们家。赵姨前年搬去美国和儿子住了,餐馆没开啦。”

  霓虹灯的影子从车玻璃上滑过,映出孙哲平模糊的侧脸。他的表情看上去只有细微的遗憾,语气也平常,半开玩笑地讲:“那看来我运气不太好。”

  张佳乐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很快又松开了。他佯怒道:“怎么叫运气不好啊?请你吃美团本地菜榜单第一还运气不好?”

  “是是,乐哥请我吃饭,我运气宇宙最佳。”孙哲平笑了,而后往外看,“是不是到了?”


3|

  自从张佳乐讲出“带你回去见我妈”之后,孙哲平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。他自己碍面子不讲,但张佳乐察言观色,在他身边滴溜溜转了三圈:“不至于吧大孙,没必要这么紧张吧?”

  “我紧张什么。”孙哲平面色凝重,嘴上还要死倔。但当张佳乐准备掏钥匙时,他又一把给人按住了:“等等,我就带个果篮是不是不够隆重啊?”

  “果篮还不隆重啊?”张佳乐眼睛瞪大,“一百多块呢,哎呀你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,我妈最爱哄别人家小孩到我家吃饭了。你只需要多吃点然后夸她做得好吃,保准一哄一个。”  

  孙哲平深吸一口气,还没酝酿出得体的表情,张佳乐已经风风火火破门而入:“妈,我回来啦!”

  “终于回来了!我菜都快烧好了……”厨房里锅铲翻动的声音停下来,随后张佳乐妈妈关了火,笑眯眯地从厨房里走出来:“让妈妈看看……哟!好帅的小伙子,乐乐从哪儿捡这么帅个朋友啊?”

  张佳乐吱哇叫,中心主旨是“再怎么样也是我更帅吧”,孙哲平拘谨地站在门口,把酷哥的形象维持住了:“阿姨好。”

  “你好你好,”张佳乐妈妈把他往里迎,“进来呀,站门口干嘛!”

  孙哲平这才想起来手里的果篮:“阿姨,这个送给你……”

  他还没想好下一句说什么,张佳乐妈妈已经眉开眼笑接过来,不忘对孙哲平讲下次送花啊小帅哥,阿姨更喜欢。

  张佳乐酸溜溜凑过来和孙哲平咬耳朵:“不送她。要送花也是送给我吧!”

  孙哲平没忍住笑出来,也用气声说好,下次送你一百朵。张佳乐问“怎么不是九十九朵”,被孙哲平嫌土:“难道你还要红玫瑰?”最后气得张佳乐踩他一脚。

  张佳乐妈妈常年出入厨房,练了一手好厨艺,这回准备了满满一桌菜,孙哲平被安排到沙发上坐着,张佳乐则被差遣到厨房里打下手。厨房里咋咋呼呼,张佳乐的声音被抽油烟机盖过一半,菜的香味和油烟气一起往外飘,孙哲平倚在沙发上笑,被南方的一隅热闹牵住,愿意永久停留。

  谨记张佳乐所说的“多吃多夸”,孙哲平那一餐添了两碗饭,几乎扫光了每盘碟底。张佳乐妈妈心花怒放,握着孙哲平的手就要再认一个儿子,张佳乐警铃大作,在妈妈开始说“我同事的闺女今年也二十岁……”的时候及时打断:“妈!我们吃太多了出去透透气哈!”

  他给孙哲平使眼色,孙哲平就乖乖配合,说“菜太好吃了我也吃撑了”,然后两个人一起出了门。

  外面又下过一场雨,空气和植物中的水分都极其饱满,哪怕在夜晚万物也都显得明亮而多情,他们在没人的小路上肩挨着肩,走了一段,张佳乐来牵他的手。

 孙哲平手掌温热,张佳乐用小拇指去摸他掌心纹路,随后又摸到他指尖因为握鼠标生出来的薄茧。孙哲平回握住他,听见他问:“今天开心吗?”

  “开心,”孙哲平很真诚地答,“阿姨人很好。”

  “那是因为她喜欢你,”张佳乐笑嘻嘻地,“我就说她也会喜欢你的吧。”

  孙哲平笑了,说“嗯”。走到张佳乐家单元门前,孙哲平看见路灯罩下笼着团光,有两只飞蛾在里头扑簌着扇动翅膀。

  他们松开牵着的手,孙哲平心里突然生长出人生前二十年从未有过的忧虑。他问张佳乐:“你说阿姨要是知道我们俩真正的关系了,还会这么开心吗。”

  张佳乐愣了一下,随后也沉默下来。孙哲平心里后悔问这样煞风景的问题,正要找下一个话头,张佳乐先笑着过来哄他:“你别担心啦,我从小到大运气都很好的,想做的事一般都心想事成,我妈这里不会有问题的。”

  孙哲平顺着他的话闷闷地笑:“是吗。”

  “当然是啊,”张佳乐理直气壮,“难道不是吗,我想组战队也成功了,想遇到好队友也成功了,想谈恋爱也成功了——运气还不够好啊?”

  孙哲平还是笑,张佳乐说“你别不信”,然后掏遍浑身上下,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。他朝那枚硬币吹口气,笑眯眯地讲:“不信来试一下,我猜正面。”

  孙哲平顺着他的话讲:“好,那我猜反。”

  清脆一声响,硬币高高地抛起,被张佳乐接住。他小心翼翼挪开手,露出硬币正面的徽章。

  路灯的光随飞蛾扇动的翅忽明忽暗,张佳乐半张脸笼在模糊的光源下,笑的时候眼角弯起来,好像有一小截月亮落进他眼睛:“你看,没骗你吧。”

  然后他把硬币递到孙哲平手中:“来嘛,我的运气分你一半。这枚硬币借给你许个愿,我替你实现。”

  大概真的需要很勇敢的心、很年轻的相爱,才敢说出“我替你实现”这样的大话。二十岁的张佳乐把这样的许诺递到孙哲平手中,他接住了。

  孙哲平一边笑他活宝,一边把硬币捧进两只手里,表情认真地想了一会儿,说:“那我希望我们可以永远一起夺冠。”

  二十岁的孙哲平同样年轻勇敢,有最热烈的骄傲,最直白的愿景,敢贪心地讲永远、讲夺冠,仿佛一口气许下了两个愿望。

  张佳乐没有犹豫地说了“好”,说“一定和你一起实现”。而后命运的硬币砰然落地,溅起的灰都在时间里失去痕迹。

  那一句话里的两件事,竟然一件也没有实现。


4|

  十年前他们应该很难想象,三十岁时他们会面对面坐在市中心最火爆的餐馆里,头顶有漂亮又通明的吊灯。张佳乐点遍了菜单上的招牌,甚至叫了两瓶酒,扬言给孙哲平接风洗尘。

  “我俩能喝得下这么多么,还是你背着我偷偷脸练了。”

  “能吧,”张佳乐也犯嘀咕,但面上捏着十拿九稳,“喝醉了也没事,我送你回酒店!”

  孙哲平确实已经再无法凭记忆找到手机上写着的酒店地址,此刻言听计从地说了“好”,接过一瓶啤酒撬开。

  他们隔着汽锅升腾的雾气聊天,话题稀松平常,北京和昆明的天气、战队里新进的小孩、公司的报表、永远拥挤的地铁……气氛并不尴尬,甚至显得热络,张佳乐一张嘴能顶别人八张,把一顿饭聊得密不透风。

  孙哲平听的多说的少,从前他话也少,但如今显得更像一种沉默。隔了模糊的雾气、方才喝下去的一瓶啤酒,思维缓慢发酵,他的目光逐渐停留在张佳乐身上。

  他安静得太久,张佳乐终于意识到:“怎么一直是我在说,你倒是……”话音还没刹住,他和孙哲平的视线对了个正着。

  张佳乐愣住,足足三秒没能找回声音和表情。他们太久不曾有理由长久又直白的对视,不再是恋人、不再是队友,一切都失去立场。过了最勇敢的年纪,人会变胆小也会变聪明,懂得如何自洽,如何体面地看过去。他们可以像朋友一样聊天、打趣,一起喝酒吃饭,仿佛什么也没发生。但此刻孙哲平饮醉,可能在看他,也可能在看很多年前的他们,看曾经相恋,看遗憾放手,看他们给彼此承诺或幻想过的许多未来,但未来再不会来。

  往前倒退五年,张佳乐大概要为此流泪,但三十岁了,眼泪都稀缺,他只是胸口发闷声音也发闷,还要云淡风轻地开玩笑:“怎么这就喝醉了呀,你酒量怎么还是这么差啊。”

  孙哲平眨了一下眼睛,剩余的清醒足够他收回目光,笑着带过自己的失态:“不会吧,我酒量应该比之前好不少。”

  但张佳乐的情绪到底低落下来,话跟着少了。倒是孙哲平反过来找了不少话题,有一搭没一搭哄他。菜一盘盘上来,点了太多,他们花很久才吃完。拣走锅底的最后一块汽锅鸡时张佳乐却忍不住想,也太快了,他们几个小时前才见面,吃完这顿饭居然又要说再见。下次再见又要过多少年呢。

  他私心里希望这顿饭吃得慢点再慢点,但终究店里的人零散走光,后厨传来服务员收拾盘子的声响。孙哲平看出来了,但也依旧不说,陪他坐在餐厅一角,看一轮细细的弦月挂上树梢。

  终于张佳乐还是去结账,前台的服务员看见他走过来,有些困顿地敲收银机。屏幕上闪了两次红,跳出一行error。服务员发出哀叹,挣扎好一会,终于小心翼翼地给他赔不是:“不好意思先生,我们的pos机好像坏了……您可以微信扫码支付吗?”

  张佳乐打开微信余额,看着里面残存的三位数舔了一下牙。他深吸一口气,问“能不能给现金”。服务员如释重负说“当然”,于是张佳乐开始掏钱包,险险掏出足够的百元大钞。

  年轻的服务员小妹说了一串“对不起”和“谢谢”,然后将找零递给他。张佳乐捏了一把毛钞票在手里,甚至还有三枚硬币。他哭笑不得,嘟嘟囔囔地叫了孙哲平,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抱怨:“找这么多零钱……怎么放啊。”

  他领着喝醉的孙哲平往外走,穿过车水马龙的天桥,穿过小巷和街角,路灯一盏又一盏地掠过去,这个场景很眼熟,张佳乐低头看他们重叠了一部分的影子,孙哲平始终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,让张佳乐在这片刻里不切实际地想,如果他一直走,孙哲平会一直跟着他走下去吗。

  然后他们在下一个路口停住。酒店的logo在不远处闪闪发光,张佳乐转身冲孙哲平挥手,又指了指酒店大门:“不用我送你进去你应该也能找到房间吧?早点休息,明天不是还要开会。”

  他想了想,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话来收梢,还是说了最普通那句:“那再见啦。”

  孙哲平这时候终于开口,但没说再见,而是说,张佳乐,能不能送我个东西。

  张佳乐莫名其妙:“送什么啊,搞这么隆重。”

  于是孙哲平凑过来,轻轻掰开他手心,从其中拿走一枚硬币。他站远一点,冲张佳乐笑,说:“这个。明天就要谈项目了,送我一点好运气吧。”

  张佳乐被他一句话撞得心口沉闷地疼起来,几乎保持不住脸上的笑容。但他还是笑着,说:“好啊。那我们来猜一下正反,看看到底谁运气好。我猜正面。”

  一切都重蹈覆辙,孙哲平说:“那我猜反。”硬币抛起来,在最高点落下去,被孙哲平接住。他挪开手掌,露出正面的字样和花纹。

  “果然还是你运气好。”孙哲平笑起来,张佳乐却差点烧红眼眶。他在那瞬间想许多事,想过去,想现在,唯独不敢想将来。他的声音像起了雾,从遥远的时空传来,好像那一年站在自家门口的路灯下,对孙哲平说:“嗯,那你许愿吧,我的运气都分你,一定能实现。”

  两个三十岁的人站在街口捧着硬币许愿一定很傻,但孙哲平的表情那样认真,跟十年前一样相信张佳乐说的都是真的,他们的许愿全都能实现。

  “那就祝我们生活顺利。”话音轻轻落地,再不说更多,他的愿望封釉在二十岁的昆明,亚热带茂盛的雨季就快过去,如同他们滔滔向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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